第一节 逍遥

　　顾长生是逍遥派十大内门弟子之一。

　　所谓十大内门弟子，即是逍遥派内几位长老的弟子们，算得上是逍遥派中自掌门、长老以下的第二权力阶级。但实际上--用顾长生最最敬畏的大师姐的话来说，就是--统共不到四十人的小门小派，上面还压着一群老家伙，有个屁权力……

　　逍遥派比不得少林、武当那般涉世大宗，广开山门，收纳弟子；同样的，亦不像近些年发展颇速的明教一样，在俗世百姓中吸纳教徒。另外加上门派所在的逍遥谷，地处华夏西北一隅，藏身莽莽雪峰之间，常年冰雪封谷，周遭数百里不见人烟，更加剧了逍遥派扩充规模的难度。

　　然而，顾长生也听过大师姐的另外一番理论：纯粹是因为门内的第一权力阶层，上至掌门，下至长老们，一个比一个懒散，没人愿意跑那么远去收徒弟……当然，这番理论顾长生是从来不信的。

　　大师姐是逍遥派硕果仅存的祖辈长老秦无涯的唯一弟子，在门派内地位甚高，按着辈分算，即便是徐掌门，也得称呼她一声师妹。但秦师叔祖一句“小姑娘家叫得那么老做什么，就排在三代弟子中间吧”断送了大师姐当师叔师伯、在门派内作威作福的念想。对此，十余年来大师姐一直郁闷不已。

　　大师姐时常着一身绛紫衣裳，逍遥派人人都这么唤她作“阿紫”。至于她的姓氏，顾长生听同辈师兄弟私下里议论时提到过，似乎是个皇族的姓氏，姓段。至于是哪个皇室，顾长生好奇之下问过大师姐一次，惨遭痛斥之后也不敢再问。

　　关于自己的身世，顾长生是不甚了了的。他只知道自己还在襁褓中时，便被被长老逍遥子从京城带回到逍遥谷的。在他十六岁行成年礼的那日，师父告诉他，他是“东林士人之后，父母全家遭阉党迫害致死”。在这句话里，“东林士人”、“阉党”这两个新鲜词让他完全摸不到头脑。当时师父看着他一副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自打有记忆起，顾长生开始熟悉谷里的雪山、门派所在的琳琅阁以及后山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涟湖。同时，自打有记忆起，只比顾长生大上一岁的大师姐的紫色身影就开始充斥着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顾长生小时候身体孱弱，与谷中喜武尚比试的同辈弟子不甚有交流，一起玩耍时受伤过几次后，师父便禁止他再与那些师兄弟一起嘻玩。后来年岁渐长，同岁的师兄弟们的身体一个个都竹节似的噼里啪啦长得飞快，而顾长生仍旧是个瘦小的身子，渐渐的便多了个外号，唤作“猴儿”。打那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喜与人说话。

　　唯一不嘲笑他，时常愿同他一起玩的，便是大师姐了。第一次见到大师姐，是在四年一度的门派祭祖大典上。那时，顾长生四岁，大师姐五岁。那天，大师姐穿着一身绣着云纹、缀着流苏的紫色衣裙，静静立在在外游历多年方自归来的秦师叔祖身后，白玉般的颈子和精致如玉娃娃般的面孔，让顾长生第一次体会到美丽之为何物。

　　在掌门声震谷壑的祭祖祈文声中，一群小男孩忽然收敛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纷纷作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是不时偷偷向秦师叔祖那边瞄上一眼，而后脸便有些红的神态却出卖了这群最大还不足十岁的小子们。顾长生也是其中之一。

　　祭祖祈文之后，是门内的弟子演武，顾长生是不必参与的。其实以他的三脚猫功夫，也没有资格参加。于是他很无聊的想到去后山涟胡边上打水漂玩。

　　顾长生走到涟胡边时，紫色的人儿已经在了。

　　她不顾那身精美的衣裙，毫无形象的趴在草坪上，用一双巧手将谷中随处可见的莆龙草编成一只活灵活现的蚂蚱，让从下不识此类玩物的顾长生顿时看直了眼。

　　“小子，你叫什么？哪位师兄弟的弟子？”

　　“我叫顾长生……呃，师兄弟？逍遥子长老是我师父。”

　　小女孩听到后，放下手中的草蚂蚱，颇有些意外的打量了顾长生一番，忽然笑道：“逍遥子可是门内除了我师父以外的第二高手，那你将来一定武功很高咯？”

　　顾长生脸上一红，小声纳纳道：“师父说我身子弱，只能练一点打底子的拳术，高深的功夫是练不得的。”说完，他不禁有些懊恼--年少时，男孩在女孩面前“示弱”总被认为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哦，这样啊……我叫阿紫，你叫我紫师叔吧。”

　　“师叔？？你才多大啊？”顾长生下意识的诧异道。

　　“什么多大多小的？我师父是你师叔祖，你不叫我师叔么？”听到自己的辈分受到质疑，小女孩两道秀气的眉毛陡然一立，脸色大是不善。

　　顾长生性子弱，看到女孩发怒顿时有些发蔫，连忙有些紧张的结巴道：“是、是师叔、是师叔。”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看上去这样笨？”

　　“……”

　　“好了好了，给你这个蚂蚱玩。”女孩说着，便将草蚂蚱塞进顾长生的手里。

　　就在顾长生欣喜的摆弄着人生中第一个玩具的时候，女孩道：“顾长生是吧？我和师父以后就在谷里住下了，明天多给你编几种蚂蚱，你往后就跟着我混吧，我罩你。”

　　脑子里只想着蚂蚱的顾长生想也不想便连声答应下来，浑没想到岂能为了只蚂蚱便把自个儿卖出去……

　　自那天起，逍遥谷内便多了个上蹿下跳、翻山下湖的紫色身影，让一干期待着诗经中的小淑女的小男孩们跌破了眼镜。而令这些师兄弟们更郁闷的是，阿紫基本上只会给他们白眼，而又笨又弱的顾长生却总能和阿紫一起玩。

　　再后来，谷中时常响起的“顾长生你这个笨蛋！”、“猴儿！你赶紧给我过来！”、“猴儿啊，去给师姐把烧桶水，我待会要洗澡”诸如此类的声音，让男孩们都暗自庆幸。同时，谷中另一位外出长老带回来的女弟子石清露也让大伙转移了视线。于是，自然而然的，顾长生的外号变作了“阿紫的猴儿”。

　　尽管如此，顾长生仍然喜欢逍遥谷中这种与世隔绝，清闲悠然的生活，在谷中一待，便是十六年。